花落云舒

惟性所宅,真取不羁。控物自富,与率为期。

【第四纪血中心】长夕(五)

与血族的谈判在不紧不慢之中稳步推进了起来,而随之,另一件事情也在一系列的变动之中,逐渐步入人们的视野——

在一个月之后,北方的战事出现了转折。

艾因霍恩久久未曾传回消息,有说祂已在那里归服了所罗门残党,又有说祂已被真实造物主抹杀……谣言甚嚣尘上,贝克兰德的酒馆中四处可以听见类似的高谈论阔,最后归于一声叹息。

真实的情况则保存在国政厅二楼的书房里,执政官的书桌案头,图铎一直将此事隐而不报,也许是为了在与血族的谈判中争取些许主动权,也许是出于别的目的……

这两个月以来,图铎的忙碌超乎想象,在主持了一场会议之后,祂顺利地将血族的归附启动至第一阶段,而战事所需的粮秣兵马也在有条不紊地调动着。现实总是超乎人们想象的平淡。事实上,艾因霍恩并未死亡又或归附敌方,祂只是依照图铎的指示,秘密与红天使进行了一场谈判,而这场谈判,又恰好左右了北方的战事。

漆黑如夜的紫杉树林无声地于大地之上耸拔,夜幕笼罩之下,冬日的积雪未曾在此处融化干净,深褐色的泥土上,斑斑的白色反射着晶莹的星光。

艾因霍恩领着几名军团成员,独自在动物踩出的小道间向前步行。大军陈列在山下,与北方的势力对决,而祂则携带着“学徒”途径的封印物,前来与梅迪奇谈判。

黑夜中一切都看得不是很分明,艾因霍恩默默前行。在穿过了紫杉树林之后,高耸的白垩岩壁如冰雪的影子遮住半边星光,不远处的洞窟显露着光芒,艾因霍恩提着灯笼,照了照前后,就在成片的积雪之中走了过去。

洞窟口没有设警戒,但“征服者”知道,在红天使的所在之处,没有任何野兽或猎人敢于惊扰祂们,祂沉稳地往里走去,洞壁间每隔三米,就有一枚火把悬在简陋的木支架上,祂很快来到了洞腹之中。

四周的石壁充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,一张木桌摆在正中央,红天使梅迪奇正坐在那里看着地图,那张脸映着灯火,依然是那种毫不讲道理的英俊。

艾因霍恩来到祂的对面坐下。

在木桌的后方,有一个小小的圣坛,墙壁上悬挂着一尊塑像,那是一个倒吊的绑缚着一个人形的十字架,艾因霍恩着意看了看那神像,就听见红天使嚣张的声音响起:“怎么,想要皈依我主吗?只要你这次向我投降,就可以信奉于祂了。”

艾因霍恩闭紧嘴,同为拥有“挑衅者”的序列,祂实在不乐见另一位比自己强大的挑衅者坐在自己面前,可是,又实在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必须遵从。祂上下打量着梅迪奇,沉默了许久,才冷冰冰地开口:“您还是仿佛野人一般,热爱在山林野地中与人会晤。”

梅迪奇哈哈笑了起来。若是五年之前,祂恐怕会拍着艾因霍恩的肩膀,笑着说道:“小艾因霍恩也懂得讽刺他人了。”

但此时此刻,祂们作为敌人,自然没有心情如此这般。大军对陈于山岗之下,只要此夜过去,祂们中的任何一人没能回到军中,军队便立时开拔,给予对方致命一击。

艾因霍恩知道梅迪奇为何特意挑选在此处见面。祂不能让祂探知祂在城镇间的军需布置,但又不放心前往敌方的阵营,选在此处,对双方来说都再是公平不过。

何况,此事也确实需要隐秘,因为谈判的命令,并非两位执政官同时签署通过的正式政令——

“说吧,图铎那个家伙让你前来,有什么事情。”梅迪奇开门见山地说道。

艾因霍恩先是左右看了看,火把环绕着四周,而火焰是“红祭司”途径的媒介,确认了四周被封锁,祂才正色说道:“战神殿下委托于您,打压黑夜教会在此地的信仰。”

梅迪奇鲜红的眉毛挑了起来,祂英俊的脸庞在火光之中将艾因霍恩看得分明,但红天使似乎没有很意外这件事情,祂只是在艾因霍恩的话语声落下之后,嘴角微微翘了起来,然后啪啪鼓起了掌。

“精彩,”祂点评道,“当初杀死黑皇帝的强大力量,如今要给我们展示它如何撕碎自己的吗。”

艾因霍恩知道梅迪奇的挑衅只是在睁眼说瞎话。事实上,若非战神已经与真实造物主达成了默契,这次谈判原本绝无可能展开。

梅迪奇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好了,小朋友,我知道图铎那头豺狼绝不做亏本生意,你告诉我,你们要的是什么——不是战神,而是你们。”

艾因霍恩在梅迪奇一语中的之后反而沉静了下来,祂淡然说道:“停战,以现今的领地划分停战。”

火光在木柴和油脂的轻爆声中跳跃了一下,红天使的嘴角咧得更大了,祂的微笑变得肆意而冷酷:“好,不愧是贪得无厌的豺狼,想让我分文不取,就得到自身的利益,怎么,艾因霍恩,你也被绑上了祂的战船了吗?”

艾因霍恩保持了沉默,梅迪奇的笑容愈显夸张,“哦,我都忘了,这一次你们战胜,掠夺得的领地原本在五年前就属于你,对不对。”

艾因霍恩静静望着祂,而后说道:“殿下,您军中粮草,国中钱帛,到如今还充沛吗?”

艾因霍恩的话音落下,梅迪奇的神情依旧不动不摇,但心中已经骂了一句脏话。事实上,这也是红天使所面临的困境。所罗门的后裔较之祂本人,治国理政的能力相差绝非一点半点,再加上弗萨克原本便相对贫瘠,军中粮草告急并非一两日。

但这样的短处,祂绝不会自曝给敌人。

祂的黑眼睛在火光中闪烁,而脸上依然带着嚣张的微笑,字句如同蝎子的毒针般针针刺人,“这可不是一个谈判者该说的事情。”

艾因霍恩说道:“请原谅我当着您的面,无法维持冷静。”

梅迪奇嗤笑了一声,整个身体向后仰去,恣意潇洒地靠着椅背,大笑起来,“你可比我想象得还要奸猾,小艾因霍恩,进步这么大,会引发他人妒忌的,真是遗憾,没能正面击垮你,给你个教训。”

“挑衅者”的言辞让人发自内心地不快,艾因霍恩没有说话,不过梅迪奇本人看来倒不似先前那般穷追不舍。祂转移了话题:“倒是有一件有趣的事,特伦索斯特没告诉过你们帕列斯的领地不太安定吗?”

艾因霍恩沉默地皱了皱眉,心中想着看来过一段时间需要扫荡梅迪奇安排在交战区——也就是原索罗亚斯德领——的探子了。

但祂此时只是说道:“这对于您目前所掌控的领地也是一样的。”

祂意有所指,梅迪奇明白那是在艾因霍恩家族掌控之下的部分。

两人言语之间,针锋相对,寸步不让的同时,又在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,但事实上,祂们已然在内心明确了一件事——交易已经达成了——虽然只是一条停战的共识,但领地如何划分,交战区何时让军队撤离,这些细节的问题显然可以拖到之后再商量。

在晨曦将至之时,艾因霍恩起身,梅迪奇笑了笑,没说什么,依旧坐在木椅上。

不知是不是错觉,艾因霍恩只觉得梅迪奇的面庞相比上一次见面时,多了些阴性和柔和的味道。祂不经意地扫视过祂的喉结,发现那里已然变得若隐若现。为免被祂注意到,艾因霍恩的视线不敢再在祂身上停留,掠向了火光之中的圣坛。

恰在这时,梅迪奇带笑的声音响起了。

“怎么,看来你很在意我主?”

艾因霍恩僵了一下,摇了摇头,什么也没说,梅迪奇却笑了一声。

“若是在意,不妨直说出口,主不会介意迷途的羔羊聆听祂的教诲。”

想到真实造物主那满是疯狂的呓语,艾因霍恩坚定摇了摇头。

祂转身离开了洞窟,在清晨的山峦上,祂一步步走下山岗,枝叶婆娑的杉树上闪烁着光洁的露水,偶尔有林中的麋鹿闪现又消失。

征服者很快回到了军中,在例行询问过留守的参谋巡逻情况之后,祂立刻进入军帐,翻找出特殊的纸笔,提笔开始写信。

“致亚利斯塔·图铎殿下:殿下贵安,如前所述,我已与梅迪奇一晤,双方达成了如下共识:我方与梅迪奇方同时停止在交战区的任何接触,在此后的一周内,逐渐从交战区中撤离……情况尚佳,唯有一事,值得担心,若此事是梅迪奇的阴谋,则停战期间,我方难免被动,此事虚实,一应情报我已报送至国政厅,望殿下慎重遴选,明察秋毫。……”

“另,红天使梅迪奇的身上似乎产生了什么变化,依照我成为‘征服者’的经验,那似乎与某些源质有关……”

写罢信件,祂轻轻放下羽毛笔,吹了吹信纸,转头望着蒙蒙亮的大帐,想到即将到手的领地,祂悠悠叹了口气。

希望一切顺利。


暗沉沉的阴云在五月的下半个月份光顾了贝克兰德。

一栋漆黑的小房子中,一道人影匆匆行经走廊,黑白相间的马赛克地砖上,闪过清脆的鞋跟回声。

“……那一位已经给出答复……”

“……只要能够想办法探清祂们的举动,黑夜的神明就会给予我们帮助。”

“没错。……”

声音断断续续,像是在向什么人做出解释。

房子的外侧是一片漆黑的花岗岩结构,帝国尚黑,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类似的深色调,而再往里走去,摆放着的都是普通人家常见的物品。

冰冷的客厅之中,偌大的桌面上摆放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,一个人影坐在沙发上。

镜面上有着几行字迹,很快又晃起涟漪,消失不见,镜子前方的人叹了一口气,斜斜靠仰在沙发之上。祂轻轻一挥手,镜子被挪到了书架之上。

房门打开了,方才掠过走廊的人影安静地站在门外,沙发上的人抬起头,对对方点头示意,祂高耸的颧骨之下那双黑眼睛写着一点点疲惫,但紧抿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却让祂看起来威严如旧。

来人走到了沙发的边缘,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。

黑发黑眼的房间主人没说什么,轻轻一挥手,茶几上多出了一只蔷薇花釉的骨瓷茶壶,和两只同样纹路的茶杯。茶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,自行抬起,向着两个杯子之中倾注满了茶水,茶杯被凭空往客人的那一侧推了推,主人再度挥手,桌上又多了一架三层的甜点架,上面摆放着三只盘子,盘中装着曲奇,小蛋糕和奶油泡芙。

“我没有想到您会答应过来。”房间的主人——奥古斯都公爵说道。

来人脸上布满皱纹,苍老的面孔上有一双略显浑浊的蓝色眼睛,看起来随时会弯起来显出一个笑容——那使祂看起来慈祥了不少。

费内波特的卡斯蒂亚公爵抬头看着黑发黑眼的奥古斯都说道:“无论将来如何,至少我们现在可以是同盟者,不是吗,我想您今天邀请我前来,讨论的应当不止于此,比如说,那件唯一性——”

祂一开口即是十分沉重隐秘的话题,奥古斯都心中立刻了然,对方赴约的目的恐怕比祂所提到的“黑皇帝”唯一性更进一步。

祂沉默了片刻,说道:“黑皇帝死去之时,众所周知,我们每个人都亲眼看到,那件唯一性落进了图铎殿下的手中。”

对于黑皇帝序列和它的相邻序列“审判者”途径来说,那是太过重要的事物,奥古斯都和卡斯蒂亚对视了一眼,奥古斯都低声问道:“图铎殿下曾有和你说过什么吗?”

卡斯蒂亚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与祂的谈话仅仅维持在贵族的支持之上,至于唯一性究竟在哪里,我想就算祂的家人都未必知晓。”

奥古斯都没有说话,看起来反而比刚才更加静默,卡斯蒂亚也同样,房间之内静悄悄地,没有人开口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奥古斯都长叹一声,说道:“你我想要晋升,难于登天,可是卡斯蒂亚,既然你今天应邀而至,说明你也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格外亲近于图铎殿下。”

“你……有什么想法吗?”

卡斯蒂亚微微抬起头,苍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奥古斯都,说道:“图铎殿下既忙碌且多事,自然关注不到一些微小的问题。我听闻前段时间,帝国宝库中,有一份唯一性被动用了。”

奥古斯都眯起眼睛,“哦?”

“是‘审判者’途径。”

这一下,奥古斯都立刻理解了卡斯蒂亚为何出现在这里。

作为贵族的领袖,对方一向是和蔼可亲的面貌,若论酒会之中善谈,除了话多的索伦,无人能出其右,更不要提祂个性亲和,擅长打圆场。

奥古斯都沉思了一下,说道:“府库的记录还能调到吗?”

卡斯蒂亚摇了摇头,过了一会儿,祂低声说道:“你也知道,那是特伦索斯特殿下的权限,祂又怎么肯正眼看我一眼。”

祂的声音透出了点在祂身上少见的冷酷,奥古斯都意会地点了点头,两双眼睛互相对望了许久,确认着对方的诚意,奥古斯都于是唉声轻叹。

“这对你我来说,可不是一个好消息。”

卡斯蒂亚抿着嘴唇,时常带笑的脸庞上此时看不出任何笑影,只是说道:“两份‘秩序之手’特性在六神手中,另一份特性在塔玛拉的身上,而帝国禁止贵族互相征伐,讨伐必须经过两位执政官的批准和至少三位神明的神谕……”

奥古斯都明白卡斯蒂亚的意思,这意味着祂们晋升的希望极其渺茫,如今,若是还想得到一些利好,就只能试图从那不知去向的“审判者”的唯一性入手了。

但在卡斯蒂亚与特伦索斯特无法沟通的情况下,此事极为困难。

两位贵族互相沉默,一时间都知道谈话陷入了僵局,可祂们在此约好相见,自然是依然保有同属于贵族的旁观意图。奥古斯都见卡斯蒂亚愁容满面,抬手为祂斟了一杯葡萄酒,递送到祂面前。

“不提这个了,有一件事,不知道你听闻过没有。”

“什么?”卡斯蒂亚收敛起眉宇间的愁色,毕竟这些事态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想到解决之道的,而在奥古斯都面前,祂可无论如何不能过于示弱。

“听闻,图铎殿下有意举办一场祭典。”

随后祂看见卡斯蒂亚略显浑浊的蓝眼睛精光一闪,扫过了祂的脸庞,没有说话。奥古斯都瞬间领会祂的意思。

这是祂从宫廷之中,掌管祭物的康斯坦丁那里听来的消息——尽管自康斯坦丁公爵被黑皇帝所罗门杀死之后,这个家族有些一蹶不振的态势,但终归由于家传悠久,尚且保留着一些权势。

而卡斯蒂亚这个眼神,就像是在无声地肯定这件事。

“我在国政厅的小儿子告诉我,艾因霍恩公爵已经与梅迪奇开始商议停战事宜了,此前所占据的那些封地,包括索罗亚斯德家族,查拉图家族和先皇帝领,都要收归中央进行分封。”

房屋之外的雨滴开始落下,奥古斯都抿着嘴唇,故作沉思了一会儿,而后说道:“怪不得奥尔尼娅殿下在这之前力主开启谈判……”

卡斯蒂亚微笑不语,此时此刻,祂已知晓了奥古斯都找祂来的意图,但祂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,“那位殿下颇有眼光。”

双方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,奥古斯都表面上露出了微笑,心里不住唾骂着这只老狐狸。祭典作为帝国少见的重大事项,一向是把分封贵族作为重头戏,而此次祭典倘若与战事相关,则分封的恐怕就是卡斯蒂亚所说那许多尚未处理的领地。而奥古斯都由于和图铎不甚亲近的缘故,甚至丝毫不知此事。

祂沉默了片刻,低声说道:“关于府库的权限,您若是需要,我会设法查看。”

卡斯蒂亚会意,也说道:“那真是多谢您了。”

“图铎殿下那边——”

“祭典已经确定举办,若是能见到祂,我会为您美言几句。”

奥古斯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。

室内两人依旧在你来我往地谈话,风雨敲打彩绘的玻璃窗,斑斓的影子带着冷冷的天光摔碎在地面上。两杯红茶都没有人动,奥古斯都前倾身子,听着卡斯蒂亚低声的说话,过了片刻,祂后仰着身体,抚掌称是。

谈话在雨势渐大之时逐渐迎来终结,窗外的雷鸣声震颤着脚下的大地。卡斯蒂亚站起身,奥古斯都说道:“若是不介意的话,不妨在此处休息片刻,待到雨停再离开?”

卡斯蒂亚摇了摇头,说道:“家中还有管家在等候我处理事务,暂时不便留宿了。”

奥古斯都也没有强行挽留,在将卡斯蒂亚送到门口后,礼貌性地道了一声别,便目视着祂走入雨幕之中。

待到“平衡者”离开之后,祂再次回到了客厅。这一次,祂的目光望向书架上的镜子——那是方才祂与康斯坦丁所联络的工具,对方则代表特伦索斯特前来联络祂。祂心里想着与康斯坦丁的对话,又回想起卡斯蒂亚方才的愁容,心里有些好笑。但就在同时,祂的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。

若非卡斯蒂亚说明,祂甚至不知道“审判者”唯一性失踪了。祂心里斟酌着要如何联系管理府库的子侄,卡斯蒂亚开出的价码又合算不合算,由此在室内踱步不止。

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了。


如果不是定好了结构,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水字数……

艾因霍恩一个小伏笔

以及紫杉林,其实是听《The Ballad of Oriana》,一句歌词,当无边的褐色荒野覆盖着白雪,响亮的北地的寒风呼啸而过……在漆黑如夜的紫杉林中,我曾骑马加入战斗

奥古斯都双面人,一方面站队特伦索斯特这边,一方面又和对面勾勾搭搭

害,第四纪,谁还不是个双面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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