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落云舒

惟性所宅,真取不羁。控物自富,与率为期。

【第四纪血中心】长夕(三)

从知识教会的秘密会晤点离开以后,图铎回到了自己在贝克兰德的府苑。

自正月以来,祂已陆陆续续与战神,永恒烈阳会面很长时间,而这是第一次与知识和智慧之神联络。托卡斯蒂亚的福,会面比想象中的顺利。

祂们谈论了关于贵族与血族的问题,隐隐约约地,图铎问及了特伦索斯特。知识之神意味深长地告诉祂说,最近永恒烈阳似乎对特伦索斯特有接触的意向,只是苦于别无渠道。

图铎记下了这句话,按捺着心中的不愉快,又与知识与智慧之神聊了许久——要知道,在那之前,由于领地位于西部,与永恒烈阳教会更亲近些的一向是祂,而特伦索斯特只有在面对黑夜女神和风暴之主时,相对有优势一点。

当然,图铎深知这种程度的信息交换并不意味着什么,某种程度上,知识与智慧之神赫拉伯根一向是个喜爱见风使舵的存在,尽管祂对图铎释放出了善意,但这善意在何时会被祂毫不留情地抛下,图铎自己也不知道。

神明已经在渐渐扩大自己的影响,祂们在试着做出选择,而图铎也有着自己的打算。

回到家中之后,祂略微冲洗了一下自己,换上了干净的丝绸睡衣,来到书房之中。祂在书房的第二个书柜上旋开了一件铜雕像,书柜咔咔移开,其后露出了密道口。

祂顺着密道走了进去。在两侧的墙壁上,铜雕花的烛台上燃着一根又一根长明烛,地道通往正下方,祂走着走着,来到了一间宽广的地下大厅。

大厅正中央,摆放着一个石台,石台上方,一枚黑色的,小小的权杖在其上沉浮不定,散发着点点乌光。

“黑皇帝”序列唯一性。

权杖周围,空气的视觉被极度扭曲,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漩涡,图铎默默望着那权杖,在心中叹息了一声。

五年前,在六神的主持下,祂得到了这份唯一性,而另外两份序列一的特性则落入了祂的同僚,特伦索斯特的手中。如今祂无法利用,无法容纳这份唯一性,可祂的同僚却借助两份序列一特性成为了天使之王。

还差一点。祂心里想着。

还差一点,祂就有机会想这份唯一性。

祂没有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,只是就此转身离开大厅,再次回到了密道之中。走过长长的回廊,离开密道,祂转身在书柜上握住铜雕像,准备关闭密道。

就在这时,一阵敲门声响起。灵性仿佛一道闪电劈了下来,图铎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。祂的手僵硬了几秒,如常扭动了铜雕像,而后祂低声说道:“有什么事。”

在进入书房之前,祂曾经特意嘱咐过所有侍者不准靠近此地,如若有人靠近,说明出现了特别紧急的事态。

“殿下,亚伯拉罕公爵来访。”

在听到亚伯拉罕的名字时,图铎第一反应以为是马库斯,直到“公爵”的称谓被念出,祂的瞳孔陡然间放大了。

窗台上掠过一阵风,纱帘被轻飘飘地吹高了。门外的侍者没了反应,图铎的灵性在一刹那的疯狂预警之后僵住,又消失。

祂转过头,看见伯特利·亚伯拉罕坐在待客的沙发上,安静地欣赏着放置在桌上的小苍兰花束。这位客人没有等待主人的应诺,自行来到了这里。

没有人能够预料门先生的出现,就好像没有人知道图铎在家中建立了多少密道。伯特利·亚伯拉罕看起来对于图铎的密道完全没有兴趣,弑序亲王盯着祂,给自己的脸上挂上一个虚假的微笑。

“门先生,我们许久不见了。”

天使之王屈尊抬了抬眼,给了图铎一个注目。

图铎已然恢复了正常,祂来到门先生的身边,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,亲切地问道:“前段时间我在卡斯蒂亚的酒会上遇到了马库斯,祂曾说过,亚伯拉罕卿若是归来了,祂定会知会我,据闻您本来还有三周才会归来,想不到竟提前回归。”

伯特利淡淡说道:“星空出现了异常的反应,安全起见,我暂时先回到了地面,闲来无事,故此前来拜访。还要多谢你对马库斯和提比利娅的看顾。”

两位亚伯拉罕的天使留在了地面上,一如所罗门帝国时期,从属于帝国的权力中枢。图铎看着亚伯拉罕公爵古板而没有表情的脸,与过往那个骄傲无双的公爵相比,祂似乎没有产生什么大变化。

时至今日,图铎已有资格称祂为“卿”,可不知为何,在这位天使之王面前,祂始终没办法做到那般挥放自如。

“听闻您的家族最近正举办祭典?”

伯特利点头,淡淡说道:“只是小型的祭典罢了,倒是殿下,您近来似乎与贵族的联系好转不少。”

图铎意识到亚伯拉罕公爵的前来定然有其意图,只是没想到祂说话如此天马行空。祂让脸上亲切的笑容添加了些肃穆,好让内心渐渐镇定一些。

“贵族们的诉求我心里是知晓的,我只是在尽力按照祂们的要求去做。”

伯特利·亚伯拉罕没有说话,过了一会儿,祂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,图铎只觉得那一声仿佛是在嘲笑祂一样,祂看见那个所罗门帝国时期就高高在上的公爵起身,负着双手踱了半圈,慢慢说道:“贵族们的要求总是那样多,您倒也会一一照做。”

图铎沉默了好一会儿,祂刻意压低了声音,说道:“您也知这其中苦衷几何,又为何要这样问。”

伯特利笑了笑,停住脚步看着桌面上的小苍兰,祂伸出手,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上面的露珠,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我不过是一名赋闲的贵族,您不必如此紧张。”

图铎心想,亚伯拉罕自帝国建立以来诚然不太受到重视,但要说祂是赋闲的贵族,只能清谈,却好像又全然不是那个样子。祂心中想着要如何将这个麻烦打发走,却只听得对方说道:“今年的花开得好,我家中子侄采摘了许多月季与杜鹃,殿下向来喜爱华美之物,不若这几天我送一些金粉杜鹃和玛格丽特月季来,您若是有空闲的花瓶,正可以它们为装点。”

图铎一时有些愣然,但对方话已至此,祂只得说道:“自然是有的,可是您……”

伯特利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:“今春的雨水恰到好处,让我也不由得想向您分享这般喜悦。”

祂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悠闲,图铎既无法撕破脸面,也不便强行转移话题,只得点头应下,忽然又反应过来:“您才回到地面,如何知道今春风调雨顺?”

“您忘了‘学徒’的序列六是什么了吗?我的子侄可任职于各个要枢的书记官啊。”

图铎一时哑然一时好笑,想到自己面对这位殿下,竟会内心如此失衡,以至于被祂带偏了话题,这实在是难以说明。祂一边整理好内心的情绪,一边再次露出热情不失礼貌的笑容,“殿下此次归来,难不成也要如我一样拜访贵族……或是神明们吗?”

伯特利转头,静静望了图铎一眼,过了一会儿说道:“若只是礼节,我不去才是礼貌。”

祂的语调格外沉静,内容却十分尖锐,图铎沉默了几秒,说道:“祂们之中或有几位想要见到您。”

伯特利笑了笑,说道:“因为间海的领地曾有我的一份吗?索伦和艾因霍恩真是下了大力气。”

“祂们想要得知您的想法。”

伯特利·亚伯拉罕清凌而平静的声音响起,“若是为此,祂们大概更加不想见我,何况艾因霍恩在霍纳奇斯山脉,恐怕吃够了梅迪奇的亏吧。”

图铎一时沉默,祂知道战事远非祂所想象得那般顺利,但贵族们殷切期盼,让那几个已经被打成邪神的存在消失,就像抹去祂们反叛的污点那样。图铎深知这种感受,并且祂必须执行,必须向贵族和神明证明祂的忠诚。

天使之王抬起眼睛,视线落在了书架的铜雕像上。祂凝视着铜雕像,静静说道:“您不也与祂们一般,有了您自己的打算吗?”

弑序亲王看着祂的视线落点,浑身冒起了冷汗。

伯特利·亚伯拉罕的双眼犹如星空般澄澈深远,祂抬起头时,就看见祂的目光已然在注视着祂,图铎没能言说出此时此刻的感受,祂只觉得喉头有如烈火烧灼,好将那啃噬心肺的欲望的毒蛇焊死在那里。

“诸神并不乐见于我,我若去见祂们,只怕会让祂们听个笑话。”万门之门悠悠说道。

图铎沉默地抬起了头,注视着伯特利,良久才说道:“您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。”

伯特利淡淡笑了笑,移开了视线。

“只有您还能听我说一说这样的话了。”

房间中陷入沉默,雪白的纱帘迎风飞舞,声音猎猎,明净的天光就此映入室内,古铜色的书架木面反射着沉润的光泽。“星之匙”身量颀长,披风落于肩下,流畅又柔和,图铎努力克制,让自己不要想起祂们之间合作过的那些过往,和祂捏在门先生手中种种的“污点”。

祂知道祂们之间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。

祂站起身,冰蓝色的眼珠看着伯特利,不容置疑地说道:“殿下,您旅途辛苦,我理该招待于您,只可惜事出仓促,并没有什么好准备,只好请您海涵了。”

伯特利似乎预见到了这样的发展,只是平静地应道:“如您所言,我也叨扰许久了,您大概也知道,老人家总是喜爱说些闲话,只望您海涵。”

图铎不敢再和祂说下去,只是心中按捺着对这位已然远离帝国权力中枢的中年人的腹诽,用祂特有的亲切和礼貌作伪装,将这位不好相处的天使之王送走。直送至门口,对方离开,祂才再次回到书房中。

弑序亲王的视线在华美的房间中巡视,雕花与水晶灯嵌布于墙壁之上,金辉碧映,一切曼妙无比。而后祂的目光落在了铜雕像之上,过了一会儿,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。


黑夜笼罩着贝克兰德高地上的建筑群落。

拥有高耸尖顶和优雅的飞扶壁的圣赛缪尔教堂之中,宁静的漆黑安然停驻于此,按照常理,此时此刻,教堂中应当空无一人,但在圣坛的下方,梧桐木制成的连排座椅间,一名黄铜发色的年轻人双手交叠放在桌上,正静静坐在那里。

安静的教堂中只有空阔的风声,年轻人的金色眼眸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,有些心不在焉,高侧窗外胡桃树的影子绰约地在地板上舞动,随着月光,化作油画中的一笔,浅浅地覆盖在四周。

就在这时,圣坛后方传来声响,年轻人抬起头,一名身穿教士服的主教走出来,对着祂点了点头,低声说道:“请您随我进来。”

年轻人起身,跟着主教绕过圣坛,走进了后面的告解室中。

告解室狭小的室内空气沉闷,年轻人在正对着对面的小小的木窗口前坐好,祂侧耳细听了一阵,待到确认那名主教也走远之后,才正了正衣襟,低声开口说道:“北方已传来联络,艾因霍恩率先占领了祂过去的封地。”

对面悄无声息,这在正常的情况下,多少是令人有些焦灼的情形,但年轻人的目光专注又冷静,祂注视着小小的木窗口,不动不摇,直至对面传来了闷闷的声音:“战神有说过什么吗?”

年轻人说道:“我曾隐约试探过,祂没有发表任何意见,仿佛此事没有发生,而根据在先前的贵族中探听的口风,此事经过了祂的默许。”

对面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,那个声音微微变得低哑了,露出了原本为女性的,较为柔美的音色。

“战神与隐秘之母的斗争从未中止过,那位神明恐怕不乐见血族的侯爵得到那些领地。”

特伦索斯特沉默片刻,说道:“北方的战局态势本就不明朗,战神大概明白想要在那片领土上传教,必须要依赖南方贵族的执政,祂会为此妥协多少,我们暂时没有办法确认。”

“真实造物主呢?有什么动向。”

“这方面没有消息。”

告解室内,两方尽皆陷入静默。

自所罗门皇帝崩逝以来,祂的后裔和皇室仓皇北逃,却因受到真实造物主的支持,而有能力在弗萨克地区建立起政权,依然称所罗门帝国。那位疯狂的神明全然未曾顾及这可能和所有人作对,在明面上对所有神明进行了宣战,祂那庞大近乎疯狂的精神,任何神明都不想触及。

堕落与疯狂所主导的神性不可理喻,却仿佛有着明确的目标,真实造物主极擅长利用人性的堕落降临地面,祂仿佛始终在六神的容忍边界踩着点,一次又一次,那一丝裂痕仿佛始终在祂的捕捉之中。这一次是战神,下一次或许是知识之神。而神明的舞步产生偏差,难免地影响到了贵族的决定。

特伦索斯特不禁想,原来堕落至此的神明也会有这样的力量。

小小的木窗前传来叹息声,那个声音低沉地说道:“您也知道,女神与真实造物主绝无可能互相联络,北部地区的势力平衡,我们无力去干涉,但其余的计划必须展开。”

“那些事情多半由图铎管辖。”特伦索斯特说道。

“资源的倾斜并非一两次谈判足以完成,只要您完成了对我们真正有利的部分,我们也会提供让您感到满意的报酬。”

特伦索斯特注视着小小的木窗口,低声说道:“比如?”

“‘审判者’途径唯一性。”

特伦索斯特沉默,过了一会儿,祂微微挑了挑唇角,声音却依旧平板无波地继续着:“我还以为会是另一份‘弑序亲王’,或是黑皇帝序列唯一性。”

对面的声音顿住,片刻之后,带上了点笑意,“那么您就该知道,那是我们所不乐见的场景,您需要明白,女神已不介意您得到唯一性的力量,只需要您成为与我们共存的领导者,但您所提的,那是我们合作的基础。”

特伦索斯特默不作声,此时此刻,祂心里想着,当初的黑皇帝何等风光无限,六神的意图,祂听都不需听,不必向任何人妥协,平衡自然在祂的手中如面团一样被肆意揉弄,而如今,参与弑君的祂又岂能预料到祂自己会走得这般艰难。

特伦索斯特叹了口气,声音中终于也有了笑影,“如您所愿,这固是我所请之事。”

对面传来低笑声,而后是衣物绸缎轻擦的窸窣声,那个人似乎站了起来,声音隔着木板变得有些朦胧,却更加柔美,“那么,期待您的表现。”

而后是轻巧的鞋跟声,和木板门开启的吱呀声。特伦索斯特听着那个声音逐渐远去,过了一会儿,祂抬起头仰望着告解室上方悬吊的灯火,眼神变得模糊又沉郁。

祂眼前仿佛出现了对方离去时窈窕的绛红色身影和微笑的面庞,门外,圣赛缪尔教堂的主教已前来敲告解室的门,询问祂需不需要离开,特伦索斯特知道自己再没有时间回忆那令祂心跳失常的身影,于是只好站起身。

弑序亲王异乎寻常的高个子险些顶到告解室的天花板,祂有些好笑地回答了来接应祂的主教,打开告解室的门,缓步走了出去。

绯红的月光下,教堂依然空无一人。祂静静看着眼前本该由牧师坐入的另一扇门,轻轻叹息了一声。

今日的告解就此结束了。



都是渣男,所有人都是渣男,不要问我为什么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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